决定产品生死存亡的期限只有3个月,员工稳定期13个月,公司每半年就能实现一次收益和规模的飞跃……很多成熟行业发展的固有期限,在这里都会被压缩。跨境电商涉及的每个流程,都在倍速推进。
采写 | 南都周刊记者 敖瑾
编辑 | 陈显玲 林意欣
今年美国西雅图亚马逊总部办公室的一只蝴蝶扇了扇翅膀,深圳作为“跨境电商之都”在狂飙顶峰突遭急刹。
时值亚马逊封号半年之际,新的迹象明显发生:10月28日,一场追回被扣资金的法律诉讼被美国法院延期至下月;一批年轻创业者走出大卖家,在华南城启动招聘,守候弯道超车机会;一大批亚马逊运营专员在峰谷间感知规则之力。新旧交替的深圳跨境电商产业,行至分水岭。
南都周刊遍访深圳跨境电商全产业链多环节从业者,试图完整呈现刚刚经历剧痛的产业,如何浴火新生,再现“Made In China”创富时代。
此报道刊登于2021年10月期《南都周刊》。
抢人大战
毕业14个月,曹玥已经在跨境电商这行经历了两次离职。
2020年7月,曹玥从西南地区一所211大学毕业,专业是食品科学与工程,比较冷门,工作不太好找。
原本想在深圳找行政方面的工作,但发现很难。同学建议她到跨境电商行业找找,“面试了7家,一下就收到了3个offer。”
都是亚马逊运营岗,对此她没有任何经验。
“想进的公司说,没有客服或助理岗,只有运营职位,让我负责独立运营店铺,上架产品,写产品介绍,做图片,开广告,找测评……会有师傅带。”
带着唯一的相关技能——英语过了六级,曹玥从三个offer中,选择入职了一家主做3C产品的小卖,成为了一名跨境电商的亚马逊运营。
此时,还处于行业爆发期乐观情绪中亚马逊卖家,只顾着招兵买马,扩大规模,丝毫没想到,形势会在不久的将来急转直下。
亚马逊作为头部电商平台,在海外多国仍然是占据压倒性比例的流量入口,几个较大的站点都是人均收入水平较高的发达国家,卖家销售产品的货值较高,运营毛利率也相对其他针对东南亚市场的平台高。
去年新冠疫情中,跨境电商风景独好,引爆了新一轮的增长,将本就高速发展三年多的跨境电商推向风口,一批新的淘金者涌进来。
越来越多人进入行业,将近一半进入广深,与去年第一季度相比,今年初深圳与广州分别以224.3%、158.2%的增速,向跨境电商运营专员抛出橄榄枝。
刘嘉第一次了解这个行业,是跨境电商环球易购到学校宣讲。
“大四上学期(2019年),陆续有跨境电商企业过来宣讲,企业抢人也很激烈”,刘嘉身边80%同学进了跨境电商,她在本科毕业后去德国留学一年,去年回国后,也汇入了跨境电商运营的大军。
深圳市跨境电子商务协会执行会长王馨年内曾对媒体介绍,深圳有20万家跨境电商企业,如果每家企业缺10个人,人才缺口就是200万人;还有很多企业一招就招500个人。
今年5月负责的店铺被封号后,刘嘉只能依靠5000元的底薪过活。不久后,她就因低薪和工作环境压抑,离开了这家位于深圳龙华区的小卖。
刘嘉记得,环球易购是当年最早来学校宣讲的企业,但在今年6月,这家成立14年的跨境电商申请了破产重整。
突遇急刹
曹玥作为一个运营新人,却敏感地发现,亚马逊对刷评行为抓得更严了。
“我当时有暗示公司,说测评变得难找了,平台抓刷评也明显更严了,但公司上层并不在意这些,只说‘不要紧,继续刷’。”
到2021年春节前夕,曹玥负责的一个店铺,被亚马逊检测到存在刷评,关店了。
她立马开始走申诉流程,“每天工作到晚上8点,就是为了写申诉,当时带我的师傅也帮着我一起写,因为我没有经验,到春节假期都开始了,我们还在忙着写申诉。”
曹玥发现,仿佛是一个不成文的规定,店铺如果是首次被封号,申诉有较大几率可以通过,但若恢复后继续刷单,被平台判定为二刷,账号基本不可能被追回。
申诉过程中,曹玥已经下定了离开公司的决心。
“当时如果再被二次封号,这个账号就彻底没了,这就意味着,我又要从头开始,之前为了这个账号做的所有努力都白费了。”
更重要的是,永封后,公司经营受创,提薪更是希望渺茫。
工作10个月后,涨薪无望,她在今年4月主动提了离职。
“我离职之后,前同事有些人的号被封了,且被判定二刷,申诉了一两个月账号都回不来,后来前公司陆陆续续又被封了十多个店铺,他们刷单实在太猛。”
辞职两周后,她凭着10个月的运营经验,入职了一家有双休且离家近的小卖家,底薪6000元,主做户外产品。
她在小红书记录了这个好消息,紧接着收到了200多条“接好运”的评论。
曹玥的好运没有维持多久。入职4个月后,负责运营的产品持续亏损,她被公司解雇了。
时值中秋前夕,她一边签着离职单,一边听着HR对她说,“中秋快乐。”
确实还有值得快乐的事。一年多的亚马逊运营经验,足矣让曹玥成为跨境电商的资深从业者,这意味着在下家公司更高的薪酬,和更得心应手的工作推进。
在稳定性只有13个月的跨境电商领域,两年经验就能够拿到主管级别的职位。
跨境电商作为一个行业,开启规模性发展,至今也只走过了9年,最近五年发展尤为迅猛。
这意味着,很多成熟行业发展的固有期限,在这里都会被压缩。跨境电商涉及的每个流程,都在倍速推进。决定产品生死存亡的期限只有3个月,员工稳定期13个月,公司每半年就能实现一次收益和规模的飞跃……
高歌猛进的跨境电商,直到今年,受海外消费需求趋缓、亚马逊封号潮起、物流等成本猛增,戛然而止。被行业总体增速推着向前的公司,以及每个从业者,都因为急刹猛然趔趄。
时间窗口被压缩得越来越狭窄。
被封号的需要加紧清货,推新品的需要抓紧扭亏为盈,被裁员的加速寻找出路,决定自主创业的抓紧危机之后的机遇期,留在原岗位的则要随时提防越来越低的职业天花板……
行业内卷
当深圳大卖家傲基的员工李伟看到新闻上出现“宝妈带娃做跨境电商月入五万”的消息,觉得担忧起来。因为今年初爆发窗口一过,行业开始了内卷,最直接的表现方式是,卖家们打起了价格战。
“在没封号之前,傲基就开始烧钱推产品,只要是领导层看中的产品,亏本价也要砸钱推。”李伟原来所在的运营组,主推的20款产品中,直到目前也只有一款实现了扭亏为盈,其余均为负毛利。
行业内卷中的价格战摊薄了企业的利润,运营专员们的薪酬也开始低位运行。曹玥面试过的7家跨境电商,底薪都在5000元以下。其中一家转正后底薪4500元,比试用期还低两百块,另外一家试用期只有4200元。
“即便这么低,最后到手也不会拿到100%底薪,有责底薪到最后月度考核完,都会扣一部分。虽然是提成制,但算下来提成只有几百,好一点才上千的水平”。
而到了今年亚马逊封号潮至,卖家之间价格战愈演愈烈,薪酬构成中的提成部分也上不去了。
曹玥被裁掉的前一天,坐在她对面的一个部门,才刚刚被全员解雇。
“入职之后才发现,公司基本处于散养状态,很多品类都在低价清仓,一直到9月份,领导说亏损太多,支撑不下去了,要断臂求生,就把负责亚马逊的团队给解散了。”
至此,她所在的项目组,5月份同时进来的4个人,现在只剩下一个,因为只有这个同事负责的产品没亏钱。
曹玥任职的第二家公司没有被封号,几十万元的损失完全是低价螺旋导致的亏损。
“螺旋低价是指用很低的价格去冲击市场,本来可能要卖25美元的产品,为了冲销量,可能会降价到17美元,甚至15美元。调不调以及调多少要看整个市场,如果别的卖家不动,那你也保持原价,别人一旦降了,那你也得降下来,当时的市场每个人都在降价,打价格战。”曹玥说。
亚马逊卖家已深陷价格战许久。
今年7月新入职了一家主卖手机的公司的刘嘉发现,最严重的时候,不仅公司和公司之间互相打价格战,就连公司内部都发生了价格内卷。
“当时,我们在推夏季爆款,分公司的人把同款产品压得很低,一个同事直接就和对方在工作群里对骂了起来,说他们已经突破价格下限了,这之后每天都盯着他们,让他们把价格调上去。”刘嘉说。
打价格战的产品基本都处于亏损的状态。“很多定价其实已经达到了成本价临界点,还得另外花钱开广告引流,扣除这笔费用,就已经是亏本卖了”,曹玥说,除此之外还有人工费、仓储费,肯定是亏钱的。
很多卖家无法从低价漩涡中逃离。
“销量冲上去了,再把价格调高,有些消费者就不乐意了,对应的后果就是销量骤降。”曹玥说,“低价螺旋是推广的方式之一,但它很冒进,除非有很大的本钱去支撑亏损,不然要么只能放弃那个产品,要么就一直亏钱保持在那个位置。”
曹玥不得不重新再找工作。
她最近面试了一家公司,公司老板说,不要求能赚很多钱,能活着就好。
10月中旬,在出发前往一家跨境电商面试前,她在一个汇集了300多个跨境电商员工的微信群里分享了这句话。
群友提醒她,这家公司似乎在“黑名单”里出现过。她一下警惕了起来。
有经验的跨境电商从业者,都会在投简历前看看企业是否在“黑名单”榜上有名。
曹玥在4月份辞职后找工作时,就收到了朋友发来的亚马逊卖家黑名单,“上面有700多家,我才发现之前筛筛选选投的11家,有3个都在黑名单上。”
刘嘉也知道这个黑名单,前公司在她今年7月离职时,刚刚被加入了黑名单。
曹玥决定,最多再做个一两年,就会彻底转行,最近她一边找工作,一边备考教师资格证考试,“给自己找一条后路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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